孟河费氏调经思想初探
孟 翔，侯养彪，杨 涛 指导 张再良
孟河医派是江苏地区的一大医学流派，几百年来，其以众多的名医世家和高深的学术造诣而享誉华夏。近代名医丁甘仁序《诊余集》时曾盛赞孟医云：“吾吴医学之盛，甲于天下，而吾孟河名医之众，又冠于吴中”。在孟医之中，以费伯雄医名最著，其淡于仕途而秉承家业，究心医学，名噪南北，时人皆称其“名士为名医”，《清史稿》赞之曰：“清末江南诸医，以伯雄为最著”。费氏临证不拘执古人成法，亦不趋奇立异，立方和缓醇正，用药平淡和缓，倡“平淡之极，乃为神奇”之论。
1 用药轻淡求醇，立方扶偏救弊
费氏重视对正气的调理，认为正气渐复即是邪气渐退，故而主张气血宜涵养而不宜妄自攻破，其遣方用药多求绵密和缓，立法平正，认为“天下无神奇之法，只有平淡之法，平淡之极，乃为神奇”，其处方务以轻淡归醇，其立意总在扶偏救弊。在费氏医案中处处可见这种风格，但是“轻病用轻药而轻不离题”。清代名医石寿堂同宗此意，其在《医原》中云：“奈方书调经诸方，多是行气破血之品，不知人身气血只有不足，断无有余。其见为有余者，皆不足所致，皆不足而邪凑之所致。岂有重伤气血而调经之理？又谓女子多郁，必兼开郁，夫郁者，不畅之谓，必用微辛微润诸品，得春和之气，寓生发之机，乃能畅达气机，又岂有用辛燥干涩之药，而能流畅遏郁之理？”
基于此种观点，费氏女科调经用药不同于临床上一般风气。自宋以来，调经用药多攻伐峻烈之品，如宋《圣济总录·妇人月水来腹痛》篇用于治痛经的成方共计十五首，在这十五首方子中，血分药常用有水蛭、虻虫、琥珀、莪术、三棱、大黄、牛膝、丹皮、桃仁等，其中桃仁、大黄出现5次之多；其气分药常用有槟榔、木香、安息香、延胡索、肉豆蔻、厚朴、枳壳等，其中槟榔3次，厚朴、肉豆蔻各出现4次，枳壳出现5次；其散寒温中之药常用有附子、天雄、吴萸、肉桂、干姜，其中干姜出现3次，吴茱萸5次，肉桂9次。可以看出，这些药多是伤血破气、燥热峻烈之品，稍后出现的南宋妇科专书《妇人良方大全》、《素庵医要》等组方遣药仍宗其法，至后世明·张景岳《妇人规》、清·傅山《傅青主女科》等犹见其遗风。
费氏认为如此用药倘偶有不慎则伤血破气，故而一改此风，认为精血乃“人身之圣水”，“惟患其少，不患其多”，以缓药纠偏为主。一则费氏医案可窥其梗概，原文：“某，经乱腰腹酸痛，气撑胸阻，乳房掣痛，过期则寒热气滞，肝胆失和，郁热不化，拟逍遥散平肝理气。当归，白芍，制香附，丹参，沉香，炙草，青蒿，茯苓，薄荷，乌药，郁金，柴胡，佛手，橘饼，桑枝”。纵观此案，“经乱”、“酸痛”“气撑胸阻”之证虽剧，方药中却无水蛭、虻虫、槟榔、枳壳等攻伐之品，方用当归、白芍、丹参以柔肝养血；用乌药、郁金、佛手、橘饼、制香附以疏肝理气；柴胡、薄荷、青蒿顺木气升发、清肝胆郁热，调和甲乙；佐以茯苓、炙草益气健脾以建中州；用沉香既有畅脾和胃之功，又能入下焦暖肾建补火之勋；桑枝“禀箕星之精，善泄少阳气火”，行经络、利关节，于“肝胆失和、乳房掣痛”之证殊合。全方配伍周到，选药醇和，祛瘀和血而不伐正伤血，理气疏肝而不耗阴破气。用药皆轻淡醇和之品，虽一隅而彰显费氏“纠偏归醇、和缓为宗”的思想，为后世用药别开洞天。
2 辨证肝、冲为主，治在柔肝调冲
费氏女科调经多从养血柔肝着手，兼顾调理冲脉。此观点源有所自，明·张景岳说：“月经之本，所重在冲任”，《妇人良方》云“妇人病有三十六种，皆由冲任劳损而致”，叶天士言：“必诸路之血，贮于血海而下，其不致崩决淋漓者，任脉为之担任，带脉为之约束，维跷脉为之维护，督脉以总督其流摄”，又言：“经水之至，必由冲脉而始下”、“冲任二脉损伤，经漏经年不愈”，可见冲脉在妇科调经中的重要作用。柔肝以调经古人也早有论述，《素问·病机气宜保命集》云：“天癸既行，皆属厥阴论之”。《沈氏女科辑要笺正》云：“经前腹痛，无非厥阴气滞，络脉不疏”，《傅青主女科·经水未来腹先痛》云：“夫肝属木，其中有火，舒则通畅，郁则不扬。经欲行而肝不应，则抑拂其气而疼生”，现代亦多有报道从肝论治调经。费氏认为肝喜条达，象春木生发之意，“其体阴，其用阳”，其性条达刚强，“一有怫郁，则其性怒张，不可复制”，故治肝“宜柔而不宜伐”，原则上宜疏之理之，肝气调顺则血脉流畅，每逢经期而下注血海为月经，经候如常；肝气郁结或肝血不足，则气血交阻，经脉不利，则月经不调。费氏又言“女子以肝为先天。盖缘肝为血海，又当冲脉，故尤为女科所重”。故于调经方中，首重柔养肝血，兼顾通补冲脉，其调经医案中虽有“肝气偏胜”、“抱恙日久”之证，方药之中却无三棱、元胡、金铃子、莪术等破气破血伐肝之药，所处不过当归、白芍、丹参、玫瑰花等柔肝养血，加之以丹参、杜仲、川芎、当归等寥寥数品通调冲脉，无声无息之中扶正纠偏，颇有“润物细无声”之意。费氏柔肝调冲不忘健脾，《金匮要略》言“见肝之病，知肝传脾，当先实脾”，以白术、陈皮、荞麦饼等培补脾土，既防木侮，又资后天生化之源，土气旺而经血生化有源，经血充而木气自得条达，气得条达而肝营自得柔养，如此则不调经而经自调。
费氏女科调经“轻淡求醇”的用药风格和“柔肝调冲”的治疗思想在其调经验案中处处彰显其用药绵密和缓，立法平正而效果彰。不过应该认识到费氏的“轻淡求醇”思想，并非明哲保身，不求无功但求无过之谓，费氏亦曾痛斥此为“若仅如此，是浅陋而已矣，庸劣而已矣!”由此可见，轻淡求醇并非易事，它既需医家对病情、药理的深切掌握，更需持虚怀谨慎的医德情操才能做到。
